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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6章 十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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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6章 十九

廿四。

天剛亮,賀今行換了身常服,腰間佩一把短劍,再以寬衫遮住,便提著傘出門。又一刻,和晏塵水在早市上匯合。

因為忠義侯給的名單上,住在城裏城外的都有,是以他們昨晚就決定先去東郊。

後者挑挑揀揀買了四五種吃食,提在手裏。出了長定門,混進踏青的人流,就也像是要去哪兒游玩一般。

兩人租了單程的驢,不緊不慢騎到附近的集鎮。

第一個目標就是這座鎮上姓吳的大戶。

兩人到地址附近,裝作是前來報信的遠親,先進沿街的店裏,向掌櫃打聽這戶人間具體住在哪裏。

晏塵水很有經驗,只要搭上話,就能順勢再問一問吳家的人丁,近來有沒有發生什麽大事等等。

誰知對方臉色不太好地說:“你問吳員外家?早就搬走了!”

“搬走了?”兩人皆驚。再一打聽,得知吳家在鎮上風評並不好,家裏兒子被砍頭之後,去年還是前年,就舉家搬走了。至於搬去哪裏,老家還是哪個親戚所在,鄰裏都不太清楚。

“不來這一趟還真不知道,人早就消失了。”晏塵水更加肯定這裏面有鬼,站在街中思量半晌,說:“我們還是去宅子看看?”

“好。”煙雨如霧似的籠下來,賀今行撐起油紙傘。

到吳宅前,見門庭生雜草,柱檐掛蛛網,顯然大門久閉。但只看門庭還不夠,他們繞到無人處,翻墻進宅,落到一進庭院中。

正房屋門大開,二人收傘步入其中,耐著塵灰四下查看。多寶格上空蕩蕩,錦簾被扯掉大半,軒窗下有幾盆枯死的花草……

“走得很匆忙啊,還只帶了值錢物什。”晏塵水拉開梳妝鏡前的抽屜,裏面只有幾朵絹花。

賀今行將不慎掛到傘上的蜘蛛抖落地,環顧道:“這宅子不小,陳設不差,遇到什麽事,才不得不匆忙搬走?”

“沒有天災,就是人禍。”晏塵水兩道眉毛絞得死緊,從正房出來,看過兩邊廂房,再去前院。

賀今行跟在他後面,就要穿過月洞門之時,耳中突然閃過一絲極細的嗡鳴,本能地叫道:“等等!”

“怎麽了?”晏塵水回頭到一半,就被拽住衣領往後一拉。

同時腰側陡然襲來一股涼風,讓他不自覺收腹,再低頭一看,只抓到半截刀尖的殘影。

“到我身後。”賀今行擦著他的肩背踏前一步,旋開紙傘。

長刀劈到旋轉的傘面上,油紙破開,傘骨斷裂,劃出一連串刺啦聲。

“殺手?”晏塵水嚇一跳,退開兩步給他們讓出空間,再定睛往傘後看去。來者布衣蒙面,看不出身份。

他只有和地痞流氓打架的功夫,自覺不能做拖累,左看右看尋找躲藏的地方,但一邊是石墻一邊是屋墻,只能往回跑。然而剛走幾步,就發現另一頭的走廊被一名同樣執刀的蒙面人堵住,連忙叫道:“今行,這邊也有!”

賀今行那把傘已被砍得七零八落,聞言當即把傘往那蒙面人臉上一扔,回身自背後搭住晏塵水的肩膀,將他往左側一推,再順手探至腰間拔出短劍,格住撩纏的長刀。

刀劍互抵,下一刻,銘金的刀鞘便往頭上劈來。

賀今行仰身避開,看著那鞘上的銘文從他眼前滑過。他昨日才懷疑這些人,今日就殺到頭上來了。

他收劍往嘴邊一送,咬住劍刃,同時雙手拽住晏塵水,將他整個提起一振。後者借力飛起身,一腳踢到這個蒙面人腿間,旋身之時再將後頭追上來的那個踹開。

兩人越過蒙面的殺手,跑進先前進來的院子裏。賀今行四下掃視一眼,沒見到其他的人,便說:“你先去翻墻。”

“好。”晏塵水也不多說,將衣擺囫圇一卷,就跑到墻根往墻沿上爬。

賀今行握緊劍柄,轉身迎上追來的兩個蒙面人。

他以一敵二不占下風,但此處不宜久留纏鬥,也不好下死手,是以多有掣肘。

不多時,晏塵水爬上墻頭,叫他:“今行,我好了!”

見目標要跑,一名蒙面人自袖中滑出兩枚柳葉飛刀,接連向他擲去。

賀今行瞥見,左腕一懸,使短劍打落一枚;還剩一枚,來不及橫劍去攔,情急之下幹脆徒手一抓。

利刃切入皮肉的瞬間,他眼皮顫了顫。忽聽一聲尖厲的哨響,那兩個蒙面人的動作隨之一滯。他撒手棄了飛刀,趁機脫身,幾步攀上墻,帶著晏塵水跳進巷子裏。

而院中的兩個蒙面人,一個回頭找哨聲,另一個動身欲追。後者將奔至院墻,卻硬生生停步矮身,幾乎同時,一截刀鞘擦過他的發髻打到墻上,他當即神情一變,看向身後。

就見黑衣的男人自屋脊上一躍而下,同樣的長刀在對方的手裏掄如圓日,刀風凜冽頃刻即至,使他無可躲藏。

“陸大人!”這人只來得及稱個姓,就不得不舉刀抵擋。對方來勢猛烈,他手中刀一碰便斷作兩截,只能飛速後退。那把刀卻比他還要快,如鬼魅一般閃現在他胸前,自下而上劃過他面門。

劇痛陡生,他捂住臉慘叫一聲,繼而被當胸一腳狠狠蹬到墻上,吐出一大口血。再也忍耐不住,厲聲道:“陸雙樓,你殘害同袍——”

被直呼名姓的陸雙樓略略收腿,對方便無力仆倒,再踩上脖頸一壓,瞬間便把人壓進了泥地裏。

另一個蒙面人走過來,扯下面巾低頭說:“頭兒,他說是接到了統領的命令,我沒攔住,就只能跟著一塊兒來。”

“到我的隊裏,不聽我的命令擅自行事,那就只有一個下場。”陸雙樓眸映寒星,雙眼卻彎出弧度。

“死了?”這時才跟上來的黎肆驚嚇不已,忙湊過來。

陸雙樓擡腳讓出位置,回眸掃視雜草叢生的庭院。

黎肆並指探過鼻息,扭著半個身子盯他:“真沒了,怎麽辦?”

他在草叢裏撿起那枚帶血的柳葉刀,用拇指揩去刃面的血跡,著眼看了片刻,最後擦在自己唇上。又舔了舔唇,才說:“上行下效,怕什麽?”

“總得有個說法啊。”黎肆給人合了眼瞼,拍拍守在一邊的孩子聊做安慰,提議道:“要不就說還有其他人跟著,他打不過賀今行,被人抓住了,我們怕他暴露,才暗中出手提前解決了他,怎麽樣?”

“我動的手,這點不必隱瞞。”他別起柳葉刀,又找回自己的刀鞘,將自己的執汝刀擦凈收好。

另兩人處理好現場,帶著屍體跟他一塊兒離開。黎肆在半道又問:“那晏塵水那邊……誅殺令沒下到咱們手裏,就當不知道?”

“隨便吧。”陸雙樓無所謂地回答。姓晏的與他有什麽幹系。

他背著匣子撐起傘,攏了攏身上衣衫。

細雨連綿,織出重霧。

賀今行帶著晏塵水跑出兩條街,見暫時沒人追上來,才停下用綁腕的布帶給右手做了簡單的包紮。

“傷得重不重?”晏塵水喘著氣問。

“還好,只劃到了皮肉。”賀今行示意他整理好形容,再去租了馬,冒著淫雨片刻不停地回城。

到長定門時,已過午時,本來暢通的城門口排起長隊。因不少人打著傘,更加擁擠。

他倆還了馬,一打聽,據說是今早有夥盜賊流竄到京畿地界,順天府發了布告,城門衛因此加強了搜檢。

兩人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“不對勁”三個字。

要是真有這麽一夥四處流竄作惡的賊人,刑部與通政司不至於都半點風聲沒有。

“帶牙牌了嗎?”賀今行問晏塵水。他沒帶牙牌證明不了身份,被扣住了就得到各自衙門去一趟,這一處容易引麻煩。

後者搖頭,再次看向他垂在身側的手,因被衣袖遮著,看不出傷得輕重。

賀今行註意到,低聲說:“已經不怎麽痛了。”又道:“我們出來踏青,沒預料到一直下雨,游玩不便,所以提前回家。”

“嗯。若被問去哪兒了,我來答,這邊的地兒我熟。”晏塵水意會道,被查問的時候越鎮定越自然,越不容易引起懷疑。因此收回目光,再次理了理發帽衣衫。

兩人走到隊列末尾,隨著人流慢慢往前挪動,不時往城門口瞅兩眼。城門衛問詢搜檢都很細致,但還算溫和,沒有一個被扣押的。

少欽,一名守備服飾的武官從城樓下來,行人依然鬧嚷,城門衛的氣氛卻凝重了不少。

與此同時,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從後面駛來,在他們身邊停下。車簾掛起,少年趴在車窗上叫他們的名字,腦袋旁邊有一只用爪子扒著窗沿的金花松鼠,動作和他一模一樣。

“好啊,你倆出來玩兒不叫我。”卻是遇到了秦幼合。

賀今行解釋說:“臨時才決定走這一趟,沒來得及叫其他人。你去哪兒玩了?”

“本來是去春波湖放風箏的,誰知道雨下了就不停,真討厭。”秦幼合捧著臉抱怨,又叫他倆上車,“我送你們回去,你們和我一起玩牌吧。”

等坐到了車上,晏塵水看著四周的玩具,欲言又止:“你家中……”

人們常說“成家立業”,似乎成了家就能把事業立起來,但就眼前的例子看來,好像不是這麽回事兒啊。

“沒事兒啊,傅景書不管我。我也不管她,互不打擾,挺好的。”秦幼合滿不在乎地說。

他叫秦小裳拿出一副矮幾,剛將一盒骨牌倒到桌上,就被晏塵水雙手按住,“等會兒,過了城門再說。”

話剛說完,車廂外就響起城門守備的聲音,請他們配合搜檢。

“啊?”秦幼合顯然也不知道原因,讓車夫撩起車前簾,看著馬前幾個佩刀戴盔的城門衛,茫然道:“查什麽?”

那守備沒有廢話,上來便問他姓甚名誰,家住何處。

秦幼合頭一回在城門口被這麽攔下盤問,不由和書童面面相覷,最後秦小裳回答說:“我們少爺姓秦,是政事堂平章政事秦毓章秦相爺的公子,家住吉祥街懷英巷。”

對方又問他們何時出城,到何處去,幹了什麽。

秦小裳心說你們審犯人呢,正要發作,腰後被秦幼合警告似的一戳,只得耐著性子說出一上午的行蹤。

那幾個城門衛大約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,問什麽答什麽,一時找不出破綻,就問車廂裏另外兩個人是誰。

賀今行露面道:“通政司經歷,賀今行。”

“刑獄司主事,晏塵水。”

“原來是兩位大人,得罪了。”守備沒管他們要牙牌,拱手致歉過後,猶豫片刻,探身進車廂,將邊角都仔細環顧一遍,又檢查了車底,便放他們過去。

馬車緩緩駛入城中,走到永昌大街上,晏塵水奇道:“難道真有盜賊?”

賀今行也覺得這個巡檢不像是針對他們,他看了看秦家主仆,同樣無法確定,只說:“回去查一查就知道了。”

秦幼合重新摸上牌,讓大家圍坐到一塊兒。晏塵水沒動,而是問他:“車上有藥箱嗎?”

“有啊。”秦幼合說完才反應過來,“誰要用藥?”

晏塵水抓住賀今行的右臂,將他的手拿到桌上,沒了寬袖遮掩,纏住手掌的布帶洇紅透黑。

秦幼合驚了驚,說:“你怎麽又受傷了?”

那口氣好像他經常受傷一樣。賀今行認真回想了前幾次,“其實不多,只是每逢這種時候,好像很容易就遇到你。而且總是勞你幫忙,謝謝你。”

“現在是道謝的場合嗎?”秦幼合有些心疼,打開藥箱把東西都拿出來。

晏塵水幫忙拆布帶,他習慣給死人斂屍,手法再三小心仍然有些粗暴。

“……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。”賀今行及時縮回手。

他左手伸過來三兩下便拆開布帶,然後擦去血跡上藥,比他們熟練而迅速得多。

秦幼合因為幫不上手而有些喪氣,耷拉著眉眼在一旁看,五官跟著皺起來,“是不是很痛?你想吃點什麽嗎?”

又叫秦小裳把零食盒都端出來。

“擦上藥就好啦。”賀今行對他笑了笑,“傷口總會痊愈,或許會留下疤痕,但不會一直痛下去。”

就是書寫會有些麻煩,不過這也不是不能克服的問題。

他包好紗布,看著手心形狀熟悉的結,忽地就想起曾經替他包紮過傷口的人。

秦幼合知道他一貫如此,從來不會訴苦,遂另找話說:“你們上午到底去幹什麽了?”

“嗯?”賀今行蜷了蜷五指,散去浮念,看向晏塵水。這件事該不該說實話,得由後者決定。

晏塵水沒有隱瞞,“我們查案子去了。”

秦幼合蹙眉:“什麽案子啊,就你和今行去,你們刑部沒人了嗎?”

晏塵水就笑:“人當然多得是,但案情可不能隨便透露,你也別好奇。”

“好吧,不說就不說,我才不想知道呢。”秦幼合嘴一扁,有些無趣地揉搓起窩在他懷裏的小松鼠。

晏塵水卻沒有結束話題,而是試探著問他:“你近來有沒有覺得,你家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?”

“有啊。”秦幼合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意圖,直言不諱:“不對勁兒的事可多了。比如剛剛過城門,那些城門衛裏明明有人認得我家的馬車,但還是把我攔下了。比如我家後院的姨娘們,從前都要死要活地留下來,這兩日紛紛肯走了……”

他慢悠悠地扯了一會兒,一轉話鋒:“但是,這和你有什麽關系,你查案也不會查這些吧?”

“套我話呢?”晏塵水把那幾個沒人動的零食盒拿到自己面前,邊挑邊說:“可能和你爹有關,具體怎麽樣,現在還說不準。”

這樣模棱兩可的話,他在辦案的時候說過很多回。一般人聽到案子和自己或是自己家裏有關,多半要想方設法打聽個清楚,以便提前上下打點應對。越著急越慌忙,暴露的信息與破綻就越多。

秦幼合則不同於常人,只道:“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。”

話裏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意味。秦小裳坐在角落,暗中戳了戳他的腿,希望他再追問幾句,他也當作無所覺。

安靜了半晌,賀今行說:“那你怎麽辦?”

秦幼合望著車廂頂部掛的氈毯上的花紋,沒有說話。

滿臉無所謂的神情裏,除了淡漠,還有不易察覺的脆弱。

他能怎麽辦呢?得即高歌,失即罷休。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來明日愁。

晏塵水很小就和他認識,看他這模樣,也有三分唏噓,一分不忍。

秦幼合此人,雖然以前時常呼朋喚友打架鬥毆,游手好閑招搖過市,但要說鬧出過多大的事情,還真沒有。後來不知為什麽安分下來,就完全是富貴子弟的普通模樣。若非有個當朝左相的爹,絕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註意。

然而祖、父恩蔭,子孫乘涼,血緣傳遞的利益無可分割。無論他做了什麽,沒做什麽,要和他爹完全撇脫,都是不可能的。

他念及此,把車窗簾都放下,壓低聲音說:“你有想過你爹現在的處境嗎?”

秦幼合把金花放到一邊,放在方幾底下的左手握住右手,“你這話什麽意思?”

晏塵水直直地盯著這人:“你真的沒有想過嗎?”

“塵水。”賀今行忍不住叫他。

“這也不能說嗎?”晏塵水明白他的意思,但不肯住嘴,“秦幼合,你都成親了,不可能還像個小孩兒一樣,總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吧?”

“你說誰長不大呢?”秦幼合提高聲氣。

晏塵水往嘴裏扔了顆蜜餞,抱著雙臂,囫圇道:“說你啊。”

“你!”

兩人對峙片刻,秦幼合忽然就偃旗息鼓,蔫了下去。他無可奈何地說:“我是想過,但是我管不了啊。”

“那你爹呢,就沒有給你打算過?”晏塵水緊跟著問。

“……不知道,我好幾天沒見過他了,自從上次。”秦幼合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,閉了嘴,沒有再接下去。

馬車不知不覺駛到千燈巷,他立刻把兩人放下去,給了傘。臨走時趴在車窗上和他們道別,又特地對今行說:“你小心著手啊。”

“好。”賀今行點點頭,舉臂揮揮,“下次再見。”

他站在街邊,目送馬車走遠才回頭。

晏塵水摩挲著下巴,一副沈思的模樣,“你說秦毓章到底在想什麽?沒見過這麽對兒子的。”

賀今行按了按眉心,“先不提他,你接下來怎麽辦?萬一那些人再來。”

“我估計其他地方也找不到人,這事就先停一停,在我們衙門住個十天半月的再說。”晏塵水心裏早想好了。就算真敢再來,刑部官員死在刑部獄,那必定是大案一樁。

他見得多,青天白日下考慮自己可能會有的死狀,也沒什麽害怕緊張的情緒。

賀今行想了想,雖是權宜之計,但也沒有特別穩妥又不妨礙上衙的辦法,便說:“我先送你回家,再送你到衙門去。”

二人回到晏家小院,發現大門半掩著。

晏塵水推開門,見自家老爹正在院子裏擺飯桌,大為稀奇:“爹,你今天怎麽舍得休沐了。”

晏永貞扶著桌沿,側身看他們,笑道:“咱爺倆這幾個月都是夜裏碰著見面,今日有人找到我,說起我兒子,搞得我也想你了,就早些回來看看你。”

晏塵水“哦”了聲,“這樣啊。”

“晏大人。”賀今行適時行禮,見那桌上已擺好兩副碗筷,心知他們父子大約是有話要說,就告辭道:“既然你爹回來了,那我就先回去了?”

晏塵水送他出去,約定明日再聚頭。

他帶著秦幼合給的傘從千燈巷出來,橫穿大街,往東去冬叔的醫館。

半路上雨霽雲收,太陽露了臉,放出白慘慘的光芒。

謝靈意打馬到薈芳館東角門,這裏已經停著好幾輛樣式差別不大的青布馬車。朝廷遇棘,邊關遭難,前來薈芳館讀書的士子們為表心系時局,憂國憂民,皆愛以樸素示人。

他掃了一眼那些馬車,看到其中一輛,目光頓了頓。

進館後直往後堂,不出所料,裴相爺也在,正與忠義侯對弈。

他屏退侍從,將得來不久的信交給忠義侯,“我去的時候,晏永貞也在,所以晏塵水只交給了屬下這封信,沒有多說其他。”

“嗯?能讓晏永貞放下公務回家教育兒子,看來晏塵水還真是查對方向了。”嬴淳懿落定黑棋,才展開信紙,一目十行地掃完,便遞給對坐的裴孟檀。

後者看罷,說:“若這後生所言不假,順著查下去,當有一樁可用的把柄。”

嬴淳懿直問:“那依老師之見,現在的時機如何?”

裴孟檀思慮道:“振宣軍斷糧,軍中內亂,本是天大的責任要有人來擔,可惜許輕名趕了巧,直接將事態壓了下去。現在蒼州戰況未蔔,一日還需要江南路作為支撐,局勢就撲朔迷離不得明朗。柳從心那封舉告信遞到面前,陛下也沒有處置,之後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。現在再去參劾他,未必不會是同樣的結果。”

嬴淳懿卻挑眉道:“本侯以為,這正是陛下不信任秦毓章,開始提防他的表現。蒼州之戰固然需要許輕名治下的江南路來穩定大局,但北黎人已經答應借兵,距離戰爭結束的日子不會遠了。與西涼人的戰爭一旦結束,秦毓章倚仗頓失,難道還能像往日一樣穩坐釣魚臺?”

“在此之前,將他過往的罪行一點點挑到明處,哪怕陛下表面忍耐,背後也只會加重猜疑。更何況,這一把柴不添下去,怎麽知道它會悄然熄滅,還是引火燎原?”

裴孟檀沈吟半晌,讓了白子,微微嘆道:“侯爺打算怎麽做?可要聯絡陳大人他們?”

“不必。”嬴淳懿將自己的打算細細道來。

謝靈意安靜地坐在一旁聽完,起身去草擬折子。

時間轉瞬即逝。

廿五朝會,賀今行早早抱著奏折到端門候朝。

從昨日午間回城到現在,抱樸殿沒有一點傳喚他的跡象。升朝禮拜之後,他循例誦讀奏本,皇帝也無任何不同尋常的反應。這令他的預感越發強烈,那兩個欲行刺晏塵水的漆吾衛並非受皇帝命令,指使他們的另有其人。

這個人會是誰?

他退回班列時,目光從前排的幾位高官重臣身上掃過。這些大人物們或從容或儒雅或清臒,皆站得穩當。

近幾日朝事頗多,氣氛緊張,但能讓百官議論的並無兩件。”

眾臣都以為今日朝會能早些結束之時,忠義侯執笏上前,躬身朗聲道:“陛下,臣有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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